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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鏈》主題的新思考
[作者] 江蘇 陳章明 吳月清
[內容]
莫泊桑的小說《項鏈》的主題，傳統(tǒng)的觀點是諷刺了小資產階級的虛榮心和追求享樂的思想。
不可否認，年輕時的瑪?shù)贍柕麓_實具有很強的虛榮心，但隨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瑪?shù)贍柕旅\的變化，作者對瑪?shù)贍柕碌膽B(tài)度由微諷而轉向同情。這種同情主要表現(xiàn)在下面四個“行為和動作”中：
失項鏈――瑪?shù)贍柕聛G失價值四萬法郎的項鏈（十年后才知是假的），這個清貧的人家，無疑遭到了傾家蕩產的厄運。作者多次寫到瑪?shù)贍柕聛G失項鏈后的神態(tài)：“她穿著那件參加舞會的衣服，連上床睡覺的力氣也沒有，只是倒在一把椅子里發(fā)呆，精神一點也提不起來，什么也不想�！薄八鎸χ恍业臑牡�，整天等待著，整天在驚恐的狀態(tài)里。”這些描寫，不僅僅是客觀的表現(xiàn)瑪?shù)贍柕聛G失項鏈的心態(tài)，也流露了作者對其不幸遭遇的同情。
賠項鏈――瑪?shù)贍柕聛G失了借來的項鏈，并未賴帳，而是決心賠償。他們?yōu)榱速I到一只與原來一樣的項鏈，幾乎跑遍了全城的珠寶店，終于在皇后街一家鋪子里發(fā)現(xiàn)一掛與原先一樣的項鏈。作者在寫他們尋找同樣的項鏈時，不無同情地寫道：“兩個人都愁苦不堪，快病倒了�！睘榱速I回這掛價值三萬六千法郎的項鏈，他們“簽了好些債務，訂了好些使他破產的契約”，“他顧不得后半世的生活了，冒險到處簽著名，卻不知道能保持信用不能”。這些描寫傾注了作者對瑪?shù)贍柕碌臒o限同情。讀者讀到這里，也不能不為瑪?shù)贍柕屡c其丈夫的困窘處境而擔心，不能不為他們的誠信所感動。
還債務――瑪?shù)贍柕聻橘r償項鏈，欠下了一萬八千法郎的債務，為了償還這筆可怕的債務，瑪?shù)贍柕略谏畹牡讓涌嗫鄴暝骸八┑孟褚粋�窮苦的女人，胳膊上挎著籃子，到水果店里，雜貨店里，肉鋪里，爭價錢，受嘲罵，一個銅子一個銅子地節(jié)省她那艱難的錢。”“她丈夫一到晚上就給一個商人謄寫帳目，常常到了深夜還在抄寫五個銅子一頁的書稿�！边@些描寫，作者的同情溢于言表。僅僅抓裝她一個人坐在窗前，就回想起當年那個舞會來，那個晚上，她多么美麗，多么使人傾倒啊！”這樣一句話，認為瑪?shù)贍柕隆叭詫δ瞧痰奶摌s念念不忘”（人教社參考書），從而斷定女主人公的虛榮心并未得到改變。這樣的分析顯得有些牽強。這時的瑪?shù)贍柕聻榱诉�清債務，已不顧一切臉面，哪里還有一絲虛榮心！至于她對當年舞會的回想，只是她在過去一瞬輝煌和苦難的現(xiàn)實的比照中對人生的一種回味。這種回味有什么值得非議的呢？
假項鏈――十年后瑪?shù)贍柕掠龅椒饋硭脊?jié)夫人，從交談中才得知所借的是一掛假項鏈。小說雖沒有寫出瑪?shù)贍柕侣牭郊夙楁満蟮姆磻�，但我們可以想象出當時她聽到這消息后苦澀、辛酸的心理：十年的青春、十年的辛勞、十年的苦苦掙扎竟為的是一掛不值錢的假項鏈，這樣的付出也實在夠慘重的了！誰還忍心對這不幸的女人加以嘲諷呢？只有深深的嘆息和同情。另外，從作者的具體描寫中，也絲毫看不出諷刺的意味。當瑪?shù)贍柕略诠珗@與佛來思節(jié)夫人相遇時，一位是“依舊年輕，依舊美麗動人”，一位卻是連昔日的好朋友都認不出的“平民婦人”。但瑪?shù)贍柕聟s表現(xiàn)得那么坦然，并主動向佛來思節(jié)夫人打招呼，告知她事情的真相。這時的瑪?shù)贍柕虏粌H沒有絲毫的虛榮，也沒有絲毫的自卑，而是一位經(jīng)過十年辛勞蕩滌，心靈得到凈化的樸實的婦人，作者在這里對瑪?shù)贍柕乱巡粌H僅是同情，更帶有了幾分贊譽。
綜上所述，把《項鏈》的主題界定為諷剌小資產階級的虛榮心和追求享樂的思想，是不切實際的。莫泊桑所塑造的瑪?shù)贍柕�，�?jīng)歷了十年的時間跨度，社會地位也由小資產階級階層轉變?yōu)槠矫耠A層，隨著經(jīng)濟基礎，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她的性格也必然發(fā)生根本性的轉變。因此，對她的判定也應該是動態(tài)的，而非靜態(tài)的。
那么，由此而判定的《項鏈》的主題究竟是什么呢？從《項鏈》對當時社會生活的描述和瑪?shù)贍柕碌脑庥霾浑y看出，這篇小說反映了小資產階級生活的不穩(wěn)定及其尷尬處境，表現(xiàn)了作者對他們的深切同情。從表象上看，造成瑪?shù)贍柕碌谋瘎∷坪跤尚≠Y產階級的虛榮心所致，但其實質卻是由小資產階級薄弱的經(jīng)濟基礎與不穩(wěn)固的社會地位所決定。這篇小說寫于１８８４年，當時正是法國由資本主義向帝國主義階段過渡的時代。大資產階級依靠瘋狂的掠奪和殘酷的剝削正走向壟斷，他們過著奢侈豪華的生活；小資產階級的經(jīng)濟地位極不穩(wěn)固，他們“升級”為大資產階級者寥寥無幾，而破產淪為平民階層的卻越來越多�，�?shù)贍柕卤闶瞧渲械囊粏T，一掛至多價值五百法郎的假項鏈竟給他一家?guī)砹恕皻埧岬呢毨�，肉體的苦楚，精神的折磨”，小資產階級的社會地位和經(jīng)濟地位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因此說，瑪?shù)贍柕碌谋瘎〔⒎切愿癖瘎�，而是社會悲劇。莫泊桑在小說中也不禁感嘆道：“人生是多么奇怪，多么變幻無常啊，極細小的一件事可以敗壞你，也可以成全你！”這樣的感悟并非憑空而發(fā)，其中也凝聚了作者切身的體驗。莫泊桑曾做過海軍部、公共教育部的下級官吏，對小資產階級的尷尬處境感受殊深。１８７８年，他調到會計部門工作以后，科長明確地禁止他干公務以外的事，他無法忍受，只得放棄海軍部較好的經(jīng)濟待遇，由福樓拜介紹到公共教育部做一名隨員。１８７９年１１月１日，《現(xiàn)代自然主義評論》刊登了莫泊桑的長詩《一個少女》時，恢復了當初被刪掉的露骨描寫，這就讓當局抓住了把柄，艾湯普的檢察院竟對他提出了“有傷風化，有傷公共道德和宗教道德”的嚴厲指控。莫泊桑深怕這會砸掉他在公共教育部的飯碗，連忙向福樓拜求救。
由于福樓拜的四處奔走，疏通關節(jié)，檢察院才作出了不予起訴的裁定。正因為這樣，莫泊桑對小資產階級生活的不穩(wěn)定及其尷尬處境寄予了深切的同情。正如福樓拜所說：“所有杰作的秘訣全在這一點：主旨同作者性情的符合。”（《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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