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背影
藍色的背影作者/ 汪子鈺
高三的每個早上，總是我第一個到教室，因為我手里有教室的鑰匙。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每天都能看到她，但僅僅只是背影而已。
每天早上7點，教學樓西區三棟中間樓梯三樓的轉角處，她彎著腰，背對我，面對一堆垃圾。她的旁邊是兩個黑色的垃圾袋，她會把垃圾桶里的垃圾統統倒在右邊的垃圾袋里，然后再從里面挑出裝了可樂或者礦泉水的瓶瓶罐罐扔進左邊的袋子里。一系列動作連貫，干脆，完美無缺。她穿著藍色的制服，背后白白的大大的“后勤”二字格外顯眼。白色的燈光照在她身上，我才注意到她頭發已經花白了。媽媽的頭發也應該像她的一樣有些白了吧。
嗓子有些干澀，我突然很想跟她打聲招呼。可我還是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上走了。我突然有些難過，如果，她的孩子也在這所學校，那么他像我這樣經過她的時候，會不會多看她一眼，又會不會跟她打招呼？
第二天，我又從她背后走過，卻依舊沒有敢跟她打個招呼，哪怕只是一句簡單的“阿姨早上好”。走過了，我回頭去看她，不料她也正朝我看。她沖我笑，那么自然，好像我們早就熟識一樣。出于禮貌，我也回她一個笑。轉過頭來，我又開始厭惡起自己來：讀了這么多年書都白讀了，跟人家打個招呼就這么難。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死死盯著歷史書看，卻一點也看不進去。想起在各種雜志里講述的類似的故事：父親趕很遠的路來看在外面讀書的孩子，孩子卻覺得父親衣著太糟糕太不體面，而不愿承認那人是他父親。我一直覺得這種故事很假，誰會不愛自己的爸媽呢？可是現在，我有些遲疑了：如果那個每天早上撿垃圾的人是我媽，我會怎樣？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就這樣，無數個冬天的早晨，我們總是相視而笑。笑的時候她或者抬起手臂擦擦汗，或者手里捏著一個臟兮兮的易拉罐。然后她繼續整理她的垃圾，我繼續上我的樓梯。好像是陌生人，又好像不是。
又一次將要邁上樓梯的時候，我告訴自己，這一次一定要跟她打個招呼，不然我瞧不起我自己！我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隨著每一步咚咚咚跳個不停：要是她沒聽見，我還耍叫第二遍嗎？要是我把她嚇到了怎么辦？要是我讓她覺得尷尬傷到她自尊怎么辦……
馬上就到拐角處了，我深呼吸一口氣，定定神然后才繼續往上走。竟然沒人。我抬起手看看表，時間和平時差不多，應該在這里才對。我又懷疑地往上看看又往下看看，確實沒人。我應該覺得失落才對，可為什么我卻像是被大赦一樣松了一口氣？難道自己就這么害怕跟她問個好說句話？
一路上，我滿腦子都是她藍色的后勤制服，她落寞的背影，她麻利的動作，她花白的枯草一樣的頭發。是她生病了還是只是因為太累了今天沒能按時起床？還是她家里出一些事，今天請假回家了？(高三作文 www.ycxgx.cn)我坐在空空蕩蕩的教室里，看著慘白慘白的日光燈愣愣出神。
后來的早上，我再也沒見過她—一不管我怎么把去教室的時間往前挪或者往后推，依舊沒有碰見過她—一直到高考前。
高考的前一天早上，我照舊早早到教室里，望著慘白慘白的日光燈發愣：十二年，居然就只為了這么兩天，真是莫名其妙。突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的天馬行空，我往門邊望去，竟然是那個阿姨。
她還穿著那件藍色的制服，站在門口朝里張望，粗得和破麻布一樣的雙手也不停回來搓揉著，看得出她有些忐忑。我一邊朝她走去一邊困惑地看著她。
她結結巴巴拐彎抹角說了半天，我才明白過來。原來她女兒馬上高三了，也是文科，成績不是特別好家里也沒有錢讓她來城里上學，就在鄉鎮上的高中念書。她說她知道我成績好，想找我借筆記給她女兒。
不知道是不是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我想都沒想就說：“好呀，等考完了，我在教室里等你。”
聽了我的話，她高興地點點頭，說：“那不耽誤你時間了。加油，好好考。”說著她拍拍我的肩膀，沖我笑笑才轉身走開。看著她的背影，我才發現她走路不穩，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
高考一完，我就和同學去吃飯去K歌去了——興奮讓我把這事忘得一千二凈。直到查到并不理想的高考成績時我才猛然想起，我還欠她厚厚一摞的筆記。錄取通知書是寄到學校的，我想說不定去拿通知書的時候或許會碰見她，于是又重新把那些筆記和試卷找出來裝了滿滿一個大袋子。
去拿通知書那天，我們這一屆高考前幾名的同學要去給高二的學弟學妹傳授經驗，我也被同學拉去“旁聽”，然后和大家一起去附近的酒樓吃飯。餐桌上，吃飯的人和被吃的菜一樣奢華，有清華北大的也有復旦浙大的，還有培養了這群高材生的老師和領導。大家有說有笑，但這頓大餐我確實吃得沒滋沒味。
從那裝修豪華的餐廳里出來，我一眼就看見了立在街邊的那抹藍色。她也看見我了，抬起胳膊努力朝我揮手。看到周圍人莫名其妙的表情，我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可她還在朝我揮手，生怕我看不見的樣子。我一邊朝她走過去一邊欲哭無淚：天啊，你怎么能在這么多人面前跟我打招呼，臉都丟盡了！
見我走近了她就笑了：“我看見你了，聽他們說你在這吃飯，就過來等了。喏，給你帶過來的瓜子，家里自己種的。”我接過她手里的葵花子，然后把書包里的大袋子拿出來給她。
我沒想到她竟然受寵若驚地看著我說：“哎呀！沒想到你還惦記著這個！”她說她沒想過拿到這些東西了，只是想捎點瓜子給我，因為那么多年從來沒哪個學生對她笑過。說著，她又沖我笑。我也生硬地在臉上拉出一個笑來。
在她走遠了后，同學過來問我：“好像是我們學校撿垃圾的哎，她誰啊？”
我看著她的背影說：“我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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